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创伤和自我失控我一开始在退伍军人事务处进行的研究,是系统性地询问他们在越南发生了什么。我想知道是什么把他们逼到崩溃的边缘,为什么面临同样的经历,有的人崩溃,有的人却能够如常生活。 我在访问中遇到很多人,都觉得他们对战争做好了充分准备,得到了充分甚至近于严酷的训练,他们能与战友们出生入死。他们交换家人和女友的照片,他们忍受彼此的陪伴,他们随时准备好为他们的战友而牺牲。他们大多数都互相吐露了自己的秘密,有的甚至互相分享彼此的衬衫和袜子。
很多退伍军人都有类似汤姆和亚历克斯的友谊。亚历克斯是一名来自马萨诸塞州马尔登的意大利裔军人,汤姆在到达越南的第一天就认识了他,他们立刻就成了密友。他们一起开吉普车、听同样的音乐、为对方读信。他们一起喝醉,追逐相同的越南酒吧女郎。 在越南的第四个月,一个日落时分,汤姆带着他的小队在一个稻田附近巡逻。突然,一阵密集的枪火从周围丛林发出,汤姆四周的人相继中弹。汤姆看着小队所有成员在几秒钟之内被杀害或身受重伤,他感到绝望而又恐怖。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画面:亚历克斯双脚腾空,脸朝下地倒在水稻田里;他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。汤姆哭了,他回忆道:“亚历克斯是我唯一的、真正的朋友。”之后,汤姆不断地在晚上听到他的战友尖叫、看到他们的身体倒在水中。一切让他记起那场伏击的声音、气味或画面(例如7月4日烟花爆炸的声音)都会让他瘫痪、恐惧、暴怒。因为那天,只有他在直升机的帮助下从稻田中撤离。 之后发生的事情也许比那些不断出现的闪回让汤姆感觉更糟。汤姆对朋友战死的狂怒引发了之后的悲剧。他花了好几个月才克服了那种令他窒息的羞愧感,向我提起这件事。正如《荷马史诗》中的阿克琉斯或其他古代战士那样,他们在面对战友死亡时都进行了极为可怕的报复。在遭受伏击的第二天,汤姆在极度的狂热中冲进一个附近的村庄,屠杀孩子、射杀无辜的农民、强奸越南女人。在这之后,他觉得自己失去了回家的意义。 你怎么可能告诉你的爱人,告诉她你残忍地强奸了一个和她一样的女人?儿子学步的场景也让他想起在越南屠杀过的儿童。汤姆感到亚历克斯的死带走了他的自我荣誉和忠诚。创伤,无论是由于你自己所做的某件事,还是某件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,都会在亲密关系中造成同样的困难。体会过一些难以言喻的恐怖之后,你怎么能再相信你自己或者其他的任何人?或者,相反,你在亲密关系中被残忍伤害之后,你怎么可能再一次向这段亲密关系屈服? 汤姆准时出现在我和他的每一次见面中,因为我已经成为了他的救生绳、他从未有过的父亲、在伏击中幸存的亚历克斯。让自己记得这些记忆需要巨大的信任和勇气。对于受过创伤的人而言,最困难的就是直面他们对于自己在创伤经历中的羞愧,无论这些行为是恰当的(例如在暴行中反抗)还是不恰当的(例如孩子们试图安抚他们的施虐者。) 第一个写出这个现象的是坐在我隔壁办公室、同样在退伍军人事务处诊所工作的沙拉·海利(Sarah Haley)。她写了一篇文章,名为《当患者揭露暴行》(When the Patient Roperts Atrocities),而这篇文章最终推动了PTSD诊断标准的建立。在这篇文章中,她探讨了对于士兵而言,谈论(和聆听)战争过程中由他们亲手施行的暴行是多么艰巨和令人无法忍受。直面由他人之手施加的痛苦已经足够艰难,但对于很多受过创伤的人而言,他们内心深处更加无法忍受的,是自己当时的所作所为带来的耻辱感。他们深深地蔑视自己的恐惧、软弱、兴奋或自我膨胀的感觉。 几年之后,我在儿童虐待的幸存者中看到了类似现象:他们大多都对自己当年为了幸存,或为了保持与施虐者的联系而采取的行动而羞耻万分。施虐者越是与孩子亲近、受孩子依赖,受虐的孩子就感到越强的羞愧感。这一状况看起来相当混乱,似乎分不清这是一个受害者还是一个自愿的参与者,这结果导致了爱和恐怖、痛苦与愉悦进一步的混淆。 本文摘抄自《身体从未忘记:心理创伤疗愈中的大脑、心智和身体》;作者:巴塞尔·范德考克;译者:李智 |